《人生好似初见一般》是难得一见的高质量好文,梁钟1 梁钟是作者“1 梁钟”笔下的关键人物,精彩桥段值得一看:十八岁那年,梁钟送给我一串手链。 说等考上警校,他就做我男朋友。 后来,二十八岁的梁警官亲手给我戴上手铐,把我送进监狱。 我被枪毙那天,他正在家里看球赛。 1 梁钟是在一个偏僻的山区里找到我的。 此时我正坐在树下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。 烈日炎炎,高温灼得人有些晕眩。 以至于我见到梁钟的刹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 七年不见,他变化极大。 身材健硕不少,眉眼褪去少时的青涩,变得锋利硬朗,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。 记忆中的少年就像一朵雪白的蒲公英,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;现在的男人更像傲雪山巅挺立的松柏,艳艳若松之独立,巍峨若玉山之将崩。 几秒钟的对视,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。 直到有个小朋友拽了拽我的衣.........
小说《人生好似初见一般》,超级好看的现代言情,主角是梁钟1 梁钟,是著名作者“1 梁钟”打造的,故事梗概:他眼底闪着微光,连声音都轻柔许多“我会定期去看你,给你描述外面的情况,保证你不会与世隔绝等你出来,我们去小吃街吃串串,去江边压马路,去环游世界,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走不动了,我就背你去,要是我也走不动了,我们就回到南城,回到老城区,相互做伴”我喉咙发酸,克制着颤抖,问道:“还有呢?你还想过什么?”“如果你喜欢小孩,那我们就领养一个,年纪可以稍微大点儿,如果不喜欢就算了,过二人世界更好...
在线试读
十八岁那年,梁钟送给我一串手链。
说等考上警校,他就做我男朋友。
后来,二十八岁的梁警官亲手给我戴上手铐,把我送进监狱。
我被枪毙那天,他正在家里看球赛。
梁钟是在一个偏僻的山区里找到我的。
此时我正坐在树下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。
烈日炎炎,高温灼得人有些晕眩。
以至于我见到梁钟的刹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七年不见,他变化极大。
身材健硕不少,眉眼褪去少时的青涩,变得锋利硬朗,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。
记忆中的少年就像一朵雪白的蒲公英,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;现在的男人更像傲雪山巅挺立的松柏,艳艳若松之独立,巍峨若玉山之将崩。
几秒钟的对视,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直到有个小朋友拽了拽我的衣袖,问:“张老师,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啊......”我回神笑笑:“后来白雪公主告别了七个小矮人,和王子回到城堡过上幸福的生活。”
七个小朋友眨眨眼,一脸憧憬,还沉浸在童话世界的美好中。
我缓缓地深吸一口气,起身朝梁钟走去。
他逆着光,看不清表情,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瘦小的我。
这些年我变化也不少,头发剃成半寸,皮肤晒得黝黑,又因一场大火被熏坏了嗓子,任谁瞧了都以为我是个男人。
长久的沉默过后,我朝梁钟伸出双手。
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给我的银手链,经过岁月的洗礼已变得乌沉黯淡,就如同我和他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,早就落满灰尘淹没在心里的某个角落。
梁钟默了默,掏出手铐亲手给我戴上,随后拽着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。
他步子迈得大,我跟得踉跄,一路随他走到车子停靠的地方,梁钟打开副驾驶的门,像丢包裹似的把我扔进车里,又砰地关好。
随后他绕到另一边,上车,一脚油门踩得猛烈,车子掀起大片飞扬的尘土,缭绕消散。
我四处看了看,有些困惑:“怎么就你自己?
警方出任务不是都至少两个人吗?”
梁钟沉着脸不说话,额角青筋微微凸起,过了好半天,我才听见他略微颤抖的声音。
他说,怀安,你为什么要杀人?
车外山景飞速而过,光束透过枝叶斑驳地落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。
我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白晃晃的手铐,眼眶逐渐有些泛红。
梁钟,我和你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可是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?
一步错,步步错。
无法回头了。
2 遇见梁钟是在阴雨绵绵的四月初。
那天外公宴请南城高中和教育局的几个领导吃饭,结束已是天黑。
街灯幽暗,空气清冷,公交车在薄雾中缓缓驶来。
我收伞,搀着年迈的外公上车,里面位子满了,外公佝偻着背,够不到扶手,只能紧紧拽着我。
他这辈子最注重声誉,自命清高,如今却为我丢掉文人风骨,一把年纪还在饭桌弯腰赔笑,只希望自己的外孙女能顺利入学。
想到这儿,我心中酸涩,忍不住红了眼眶,突然听到一声喑哑的嗓音:“别哭了,坐这儿吧。”
抬眸,是个清瘦的男生。
戴着黑色棒球帽,看不见眼睛,只露出轮廓硬挺的鼻梁和下巴。
他起身让座,我连忙扶着外公坐下,刚想道谢,却发现对方已经挤着人群站远了。
大约半个小时后,公交车抵达终点站。
雨势渐大,濛濛细雨变成珠帘瀑布,我一手撑伞,一手扶外公,他年纪大了又有腿疾,走得十分缓慢,祖孙俩在萧萧冷风中艰难前行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
如青竹般修长的手指抬起帽檐,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,他又道:“雨太大了,如果你不介意,我可以背老人回去。”
竟是刚才那个男生。
突如其来的善举让我颇感意外,顾不上多想,连忙点头:“谢谢,麻烦了。”
少年动作利落地背起外公,他步伐沉稳,神情平静,我在一旁高举着手撑伞,伞檐微微向那边倾斜。
不多时抵达单元门口,他问:“你家住几楼?”
怔愣几秒,我有些难以启齿:“五楼,没事,送到这里已经很感谢了,我扶着......” 话还没说完,他已经背着外公大步踏上楼梯。
此时外面大雨倾盆,磅礴汹涌,外公邀请男生到屋里坐坐,喝杯热茶,等雨停了再走。
他婉拒:“我刚搬来,也住在五楼,都是顺路的事情,不必客气。”
见男生态度强硬,外公不好再挽留,但总得知道他住在哪个屋,不然过意不去。
男生犹豫了一会儿,说道:“50。”
是走廊尽头那间。
片刻后,我端着熬好的姜汤过去找他道谢,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。
“你找谁?”
“叔叔好,我找您儿子,他刚刚帮我......” 话还没说完,对方不耐烦地打断:“老子光棍一个,哪来的儿子?
神经病!”
砰地关上门。
我傻眼。
那位好心的少年不肯透露地址,秉承着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,就这样消失在瓢泼雨夜中。
茫茫人海,萍水相逢,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见。
3 一个月后我顺利入学南城高中。
教室里,我介绍道:“大家好,我叫许怀安。”
下面一阵哄笑。
“噗!
她的口音好奇怪!”
“听起来真土。”
讨论声此起彼伏,七吵八嚷,我无意间抬头一瞥,却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见那张雷锋脸。
心跳猛地加快。
他抱着胳膊抬眼望过来,眉目疏离,神情淡漠,似乎根本不认识我。
视线收回,我背着书包坐下。
我自幼在外乡长大,口音浓重,基础知识也很薄弱,每次回答问题都引得全班窃窃私语。
课间有一个男生故意学我说话的语调,甚至还自创动作,嘴歪眼斜四肢乱扭,说我是进城看病的傻子。
周遭的人笑得前仰后合,看热闹看得正兴起,突然“砰”地一声,只见那个男生连人带椅翻倒在地。
与此同时,一个黑板擦在半空划出悠扬的弧线,咣当砸在男生脑袋上。
“雷锋”站在旁边,两手揣兜,垂着眼睛看他,问:“有意思吗?”
“梁钟你……!”
男生个头比他矮半截,不敢还手,只能忍着怒火扶起桌椅。
低头时看见掉在脚边的黑板擦,男生猛地抬起头,四处张望,咬牙切齿:“刚才是谁砸我?!”
“是我。”
我站在讲台上,看着他,一字一顿:“从今往后,你学我一次,我打你一次。”
他愣住,全然没想到我会反抗,回过神后不屑道:“就你?
打得过我?”
“打不过也没关系,除非你弄死我,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闻言,梁钟诧异地转过头看了我一会儿,神情若有所思。
那个男生欲言又止,也不知是觉得跟我动手太丢人,还是碍于有梁钟撑腰不敢造次,一时面红耳赤,只能认栽坐下。
这件事之后,再也没人嘲笑我的口音了。
晚上回到家,我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:梁钟。
还真是有缘啊。
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,自己在感慨命运奇妙的同时,会阴差阳错地因为梁钟这个人,一步步踏向不归路。
4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并不理想,排名中偏下。
病房里,外公轻抚着我的头发,笑笑:“平阳教育水平差,不比南城,况且你又入学晚,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恍惚,似是陷入回忆,长叹:“你以前很调皮的,爬树,钻狗洞,趁我睡觉时拔我胡子,三天两头闯祸!
我跟老婆子就愁啊,心想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?
哪个男人敢要?
没想到安安越长大脸皮越薄,知道美丑了,知道羞耻了,被我训两句竟然还哭鼻子了,哎呦,把我心疼的啊。”
“我这两天总想起你刚会走路的样子。
那时候的你特别爱笑,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,挺着胖乎乎的小肚子到处乱走,摇摇晃晃的,时不时就跌倒.....唉,那么小的娃娃,一晃眼就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外公粗糙的掌心缓缓摩擦着我的脸,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我的模样,他哑声问:“安安,你还怪爸爸吗?”
我胸口有点堵,外公最近神志不清,说话也语无伦次,时常分不清现状和过去。
他这是把外孙女当成女儿了。
“不怪,一点都不怪。”
我把脸埋在他怀里,轻声道:“爸,能回到您身边真好。”
当天晚上,外公就走了。
下葬那天烟雨朦胧,天色将明未明,像一块沉重压抑的画布。
墓地建在半山腰,参天古树在茫雾中若隐若现,山路泥泞,我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,身后跟着舅舅一家三口。
表弟年纪小,不懂生离死别,凑过来眨着眼睛问:“喂,我爷爷就在这个盒子里吗?”
“嗯。”
“他那么大的人,怎么就变成这么点儿了?”
我喉咙一紧,突然想起外公生前的那句:“那么小的娃娃,一晃眼就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胸口好像塞进一团棉花,明明憋得喘不过气,却怎么也压不住频频上涌的酸涩。
舅妈紧忙上前,把表弟拽走:“别乱碰,晦气!”
听到这话,舅舅脸色愠怒:“胡说什么呢你,那是我爸!”
“老头住院看不见你人影,这时候倒孝顺了。”
舅妈撇撇嘴,忍不住抱怨:“放殡葬馆寄存多好,你爸非要和老伴葬在一起,也不想想老太太都走多少年了,肯定早投胎了。
哼,还大学教授呢,真是越老越糊涂,净让儿女花冤枉钱......哦对了!
份子钱收了多少?”
“还没数呢。”
“我记得有个信封还挺厚,里面都是一百一百的,估计得一千!”
“不对,丧礼应该都送单数,说不定是一千一......” 我颤抖地闭上眼,手紧紧扣着骨灰盒,几丝凉意在心底蔓延,涌遍全身。
5 一晃暑假结束,高二开学,南城也迎来层林尽染的初秋。
分班我选择了文科,梁钟则去了隔壁理科班。
新班主任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,嗓门一吼连门框都抖三抖,班里的人都怕他。
直到某天我在走廊无意间撞见他给自己老婆打电话,软声细语,眉目含情,如同热恋中的林黛玉。
那一刻,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就从粗糙强硬的石头变成潺潺流淌的溪水。
其实男人温柔并不稀奇,但如果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只对一个人温柔,那种被偏爱的感觉还是挺稀奇的。
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,我甚至都快忘却了梁钟这个人,再次和他产生交集是在校运动会那天。
我跑接力赛时不慎摔倒,扭伤脚,只能狼狈下场,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。
体育委员匆匆赶来,想带我过去,我摇头:“马上就立定跳远了,你先去准备吧,我自己可以。”
体育委员欲言又止,忽地眼睛一亮,招手大喊:“梁钟!”
我循声望去,隔着重重人群看见那抹高瘦挺拔的身影。
他刚跑完男子八百米,热得满头是汗,雨后放晴的阳光轻轻落在他肩上,沾染几分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。
梁钟走过来,呼吸微喘,问:“怎么了?”
“许怀安刚扭伤了脚,得去医务室,你如果方便替我送送她?”
“不必麻烦......” “不麻烦。”
梁钟打断我:“正好我也要去医务室拿创可贴。”
体育委员见事情安排妥当,如释重负,一溜烟地跑回队伍里了。
我朝梁钟低声道谢,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伸手扶住我。
少年的手温厚柔软,隔着校服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胳膊,有一种极其微妙的触觉。
气氛过于沉默,我便没话找话:“你受伤了?”
“嗯?”
“你不是说要去医务室拿创可贴。”
“小伤,不打紧。”
“哦。”
“你外公最近怎么样?”
“去世了。”
“......” 话题戛然而止,我垂着头,一路随他来到医务室。
简单包扎后,梁钟扶我回去,刚出医务室的大门没几步,忽地听见身后一声尖酸的女嗓音:“你们俩干嘛呢?!
光天化日成何体统!”
回头,是梁钟的新班主任,郑老师。
据说她有次把一对早恋的小情侣叫到走廊,当众呵斥女生不知羞耻,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。
可轮到男生,只轻飘飘地说了句:“小伙子长得帅又聪明,以后谈恋爱的机会多得是,不许再犯浑了啊。”
因此,大家背地里也叫她郑双标。
梁钟微微蹙眉,解释道:“老师,这位同学扭伤了脚,我送她来医务室。”
郑双标上下打量着我,皮笑肉不笑:“哪个班的花朵啊?
这么金贵,非要折腾我们班的男生为你保驾护航。”
“老师好,我是高二三班的许怀安。
班里男生都去比赛了,路上恰巧遇到梁钟,就劳烦他送我一趟。”
“男生倒是个乐于助人的好男生,但女生就不一定了。
许怀安,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“我不懂。”
郑双标冷哼:“大家都是女的,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!
仗着自己长得漂亮,就装柔弱博取男生同情,再趁机拉拉扯扯,怎么,你很享受这个过程吗?
小姑娘,记住你是学生,不该有这种心机。”
漂亮?
心机?
说实话,从来没人这么夸过我。
搞得我想反驳都张不开嘴,生怕毁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人设。
梁言看着她,面无表情:“老师,上周你高血压晕倒在校门口,是门卫大爷扛着你来医务室的。
请问当时你是真犯病了还是在装病?
是真的难受到无法动弹,还是很享受被人扛着跑的过程?”
郑双标愣住,脸上红了又白,气愤地说着“你你你我我我”,像个卡带的收音机。
梁钟依旧很平静:“老师,我只是按照你的逻辑来思考问题,如有冒犯,还请见谅。”
郑双标气得直跺脚,偏又无法反驳,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,留下一句“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”话,快步离开。
梁钟让我别太在意,半晌见我没反应,他问:“许怀安,你还好吧?”
我回过神,笑笑:“没事,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没拿创可贴。”
梁钟垂眸嗯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
我心下一跳,不禁想到初见时他的那番说辞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送外公不顺路,送我也不顺路,只是怕别人有负罪感才说的善意谎言。
真是一个正直又奇怪的家伙。
5 2005年十一月,气温骤然降低,昼短夜长,预告着冬季来临。
与此同时《魔兽世界》也涌入中国市场,捕获了一大批青少年的芳心。
以及个别中年人。
舅舅连哄带骗才征得舅妈同意,买了一台方正电脑。
工人进屋安装时,小表弟兴奋得上蹿下跳,拿着玩具枪到处扫射,半晌,他突然走到我面前,像是警惕入侵者的口吻明令道:“这是我家,你出去!”
我默默洗着碗,装听不见。
“跟你说话呢!”
说着便抬腿踢我一脚,胖脚丫子十分有劲儿。
我低头瞥了小表弟一眼,忽地勾起嘴角,直接从水池捞出一个脏碗扣在他脑袋上,按了两下,压紧。
别说,尺寸正好。
他嚎啕大哭,舅妈闻声赶来,大惊失色:“怎么搞的?”
小胖子指着我告状:“她欺负我!
咱们把她赶出去!”
“好好好。”
舅妈连连哄着,刚要开口骂我,就被我甩了一脸的水渍。
我走到门口,拿上外套,离开前又补充道:“提醒你一下,别忘了,这套房子是外公留给我妈妈的。”
砰地关上门,隔绝身后不堪入耳的咒骂。
我不知道该去哪,裹紧外套在街上漫无边际的瞎晃,走到一处废弃的公园,忽地听见那边传来打斗声。
是三个小太妹和两个小混混,合伙打一个女生。
天寒地冻,那女生被扒得仅剩一件背心和底裤,捂着脸无助求饶。
她哭声太凄厉,让我不忍,来不及多想已经冲了过去。
上次打架还是六年前,跟三哥。
我当时就像个牙没长齐的狼崽子,逮着猛虎一顿乱咬,殊不知自己的发狠用力在对方看来根本无关痛痒,随便抖抖身子,就把我甩飞二里地了。
三哥说我的性格犹如带刺仙人掌,生有反骨。
谁戳我肺管子,我就捅谁心窝子,做事不拖泥带水,也丝毫不考虑后果。
就像现在,五对一变成五对二,我完全处于下风,还挨了几巴掌。
混乱中我看到一个匆匆跑来的身影,蓝白色校服在月光下如同熠熠生辉的铠甲。
是梁钟。
他抬腿就是一脚,直接把扇我耳光的小混混踹倒在地。
有了帮手我顿时信心鼓舞,撸起袖子上阵,四处乱抓。
那种烫成非主流的爆炸头被我硬生生地拽下几十根,玩命儿地撕扯小太妹的耳环,拽得她们耳洞淌血,惨叫连连。
梁钟那边也很精彩,他这人平常不声不响,没想到打起架来竟这么猛。
其中一个小混混已经被他打趴,另一个被他紧紧拽着头发动弹不得,梁钟抬腿哐哐猛踹,踹得对方龇牙咧嘴,哀声求饶。
几人落荒而逃,背影好似丧家犬。
虽然打赢了,但我和梁钟的形象也没好到哪去。
他的校服满是灰尘,我的头发破马张飞,俩人衣衫不整,像逃荒的难民。
梁钟拾起地上的衣服递给女生,随后又掏出手机:“给你爸妈打电话,让他们来接你。”
女生低声道谢。
我理了理发丝,正准备离开,梁钟突然喊住我:“许怀安,咱俩一块儿走。”
顿了顿,他又补充道:“反正也顺路。”
我不知道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,不过这个时候舅舅和舅妈还没睡,回家也是添堵,不如和他一起待会儿,便没拒绝。
大约三十分钟后,女生的父母匆匆赶来将女儿接走。
“咱俩也走吧。”
梁钟说。
9 月光清冷,空气萧瑟,路上一直沉默无话,快走到小区的时候我忍不住问:“你住哪?”
梁钟愣了愣,回答:“幸福小区。”
就在后面那条街,很近,确实顺路。
我狐疑道:“可是我坐公交车从没遇见过你。”
“我起得早,六点二十出门。
放学也走得晚,基本是末班车。”
梁钟苦笑道:“郑双标习惯拖堂,每次我们班都是最后才走。”
默了默,他似想到了什么,说:“前段时间郑双标生病,请了三天假。”
“哦。”
“据说肠胃不适。”
“嗯。”
“许怀安,运动会结束那天我在教师车棚看见你了。”
我攥紧自己的衣袖。
梁钟的语气很平静:“你拿着一瓶矿水泉,里面装着褐色的黏液,看起来十分恶心。
你说这是呕吐物,然后当着郑双标的面大口大口喝下去了。”
“你说你妈妈教过你,出门在外不能被人蹬鼻子上脸,谁恶心你,你就恶心回去。
当然,我相信一个正常人不会为了恶心别人而真的喝下呕吐物,所以我猜测瓶子里装的应该是其他东西,类似饮料混合液什么的。”
没错,是橙汁加可乐,还有一堆饼干渣。
梁钟继续道:“但不管是什么,味道肯定不怎么样,想必你喝下去的时候也很难受。”
冷风不断吹拂,我打了个寒颤。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,只是做事之前是不是得权衡一下利弊?
有时太激进的反抗方式反而是一种自我伤害,不值得。”
我缄默不语。
虽知道他是为我考虑,但人是情感动物,在情绪受到波动时,很难凭借默念几句至理名言就能冷静下来的。
梁钟又说:“事缓则圆。”
我抬头看他:“可有些事不需要圆满。
就像玻璃瓶,它圆润光滑,触摸时不会受伤,自然也就没人在意。
玻璃碴子就不一样了,有棱角,有尖刺,别说碰一下,见到都离得远远的。”
梁钟有些无奈:“好,那我们再聊聊另外一件事。
刚才你不管不顾地冲上去,有没有想过后果?
如果我不出现,你就是第二个受害者。”
我默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嗯,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先报警。”
停顿,又道:“然后再冲上去。”
梁钟有片刻的错愕,随后哭笑不得:“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和我辩论呢。”
“人缓则安。
况且三哥曾告诉过我,道理不是读书读出来的,是吃亏吃出来的。”
我摸了摸肿胀的脸,也笑:“这个亏吃得值。”
“你还有个哥哥?”
“是我以前的老师。
他行事风格奇特,不按常理出牌,一点都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,我一直喊他三哥,他也嬉皮笑脸地答应。”
梁钟点点头,没再多问。
“快上楼吧。”
我挥手和他告别。
进屋时那一家三口已经睡了,我摸黑回到卧室,静坐一会儿,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,发现梁钟还没走。
正朝楼上张望着。
我急忙开灯,再走过去瞧,梁钟这才转身离开。
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空荡荡的街头。
7 那个女生被打的原因实在可笑。
纯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,话少,小太妹们觉得这人太拽看不惯,就叫上两个“哥哥”帮忙出气。
告诉我这件事时,梁钟脸色极冷:“不是看不惯,是嫉妒。
他们自甘堕落,早早辍学,到了社会才发现自己毫无用处,所以便把矛头对准了拥有大好前途的未成年少女,企图用这种低级粗暴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。
因为自己深陷泥潭,所以也要把别人拉下水,可悲又可恨。”
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极了《今日说法》里的主持人。
每次节目尾声,撒贝宁都会言辞犀利地针对案件发表一番言论。
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梁钟转头望过来:“你笑什么?”
我摇摇头:“你挺有正义感的。
逻辑思维强,身手也不错,以后可以当警察。”
梁钟神色微敛,沉默片刻,不置可否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这段时间我俩基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,赶早班车来,坐末班车走。
接触多了,我发现梁钟这个人看上去沉默寡言,其实有好多天马行空的念头。
他说数字都是有性别的,,3,5,7,8是男,2,6,9,0是女。
我问:“那4呢?”
他想了想,说:“4是娘炮。”
“......” 偶尔俩人在路上遇见郑双标,她见我就像见到鬼,别说质问,连对视都不敢,躲远时甚至还会干呕。
不久,学校贴吧突然出现一条莫名其妙的匿名帖子:《高二三班许怀安长什么样?
把隔壁老师都看吐了。
》 点进去,评论各执一词。
有人说楼主无聊,有人说楼主有趣,也有人说我长得不赖。
还有一条评论:“算了吧,明明很难看。”
虽然也是匿名,但和楼主的IP地址一样。
我没有在意,正所谓各花入各眼,况且对方又不是在我眼前指着鼻子骂我丑,背地里随他们去。
关掉手机,眼不见为净。
直到有人把我和梁钟的照片贴上去。
画面中,我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,我太困,迷迷糊糊地靠着玻璃窗睡着了,梁钟则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下,隔开冰冷的窗子。
是偷拍的。
虽然有些模糊,但只要认识我和他的人,一眼就能认出来。
那时候的学生基本都用诺基亚和摩托罗拉,按照现在的话来讲,自带千禧年滤镜。
所以也给照片蒙上一层暧昧的色彩。
评论逐渐变了风向。
谈不上刺眼,但终究不好看。
我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,也因此不敢和梁钟走得太近,有意疏远。
躲了他几天后,梁钟把我堵在楼梯拐角,面无表情:“许怀安,你什么意思?”
我装傻:“啊?”
梁钟气笑了:“我真搞不懂你,明明很洒脱,不管是有人嘲笑你的口音,还是侮辱你的父母,你都撸起袖子正面对峙。
怎么轮到这件事,反而变得畏畏缩缩,东躲西藏了?
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你一样。”
他挑明了窗户纸,我不好再回避,轻咳两声,解释道:“坦白讲,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口音和外貌指指点点,当然,前提是不能恶意抹黑,造谣生事。”
“梁钟,我从来不相信别人口中的自己,我只相信我想要活成的样子。
所以他们说我土也好,说我丑也好,我都不在乎。
但是不能说我妈妈,因为我很在乎她,同样的,我也很在乎你,不希望你被别人评头论足。
只是不知道发照片的人是谁,也不知道该怎么做,思来想去,还是远离你比较好。”
梁钟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,突然问:“那你相信我吗?”
我愣了愣,重重地点头。
他轻笑:“好,许怀安你听仔细了,我不在乎别人对我评头论足,我只在乎你,如果你不在意这件事,那我也无所谓。
懂了吗?”
我再次愣住,又再次重重点头。
上课铃响起,梁钟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走吧。”
我急忙跟上去。
路上他问:“你想要活成什么样子?”
我笑笑:“就普普通通的样子,朝九晚五的工作,按部就班的生活,在人群中平凡渺小,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。”
“嗯,顺便再发发疯。”
“你胡说。”
那天夕阳悬挂在地平线上,仿佛余晖就是路的尽头,少男少女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长好长。
他们并肩前行,说说笑笑,无知无畏且无惧,对未来充满幻想。
贴吧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。
很久很久以后,直到我死在阴雨缠绵的清晨,都不知道当时的罪魁祸首是谁。
不过也不重要,早就淡忘了。
8 寒假时梁钟跟家人去欧洲旅游,回来给我带了一大盒Godiva的巧克力。
在那个年代,这相当于巧克力界里的爱马仕。
梁钟下飞机后又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,回到南城已是深夜,一路风尘仆仆,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把礼物给我送来了。
我急忙下楼,接过他手里的袋子,笑道:“谢啦,大晚上还折腾你跑一趟。”
“不折腾,必须今天给你。”
我拧眉,大脑一时转不过弯,抬头看着梁钟,数秒后心脏骤停。
他说,怀安,生日快乐。
这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词,连我自己都忘记了,根本没想到有人会记得。
前几天梁钟在QQ上说要给我寄明信片,得写收件人的身份证号。
我当时没多想,直接发了过去。
此刻突如其来的惊喜令我不知所措,只能眨眼傻呆呆地看着他。
梁钟蹙眉,目光中带着审视。
趁我发愣的时候,他突然伸手扯了扯我围得严实的围巾,看见了我嘴角的淤青。
他脸色一沉,问:“你挨打了?”
我耸耸肩:“小表弟淘气,丢球时砸到的。
不过我也没吃亏,上去就是一脚,把他踹了个狗吃屎。”
当然,屋子里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。
梁钟想了想,突然问:“怀安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年?”
我愣住。
“我爸妈早就离婚了,我一个人住。”
顿了顿,他又说:“过年也是一个人。”
梁钟是和他妈妈一起去的欧洲,我当时还以为他爸爸工作忙,离不开,所以没跟着。
既然父母离婚,那他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生活,而是自己住?
但有些事别人不主动说,自己也不该主动问。
我笑着点头:“好。”
9 过年的前两天,我和梁钟去超市买东西。
人群熙攘,挤挤挨挨,耳边七吵八嚷,喧闹声甚至盖过了刘德华的《恭喜发财》。
俩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往家走,刚进屋,突然闻到一阵饭香,厨房还传来炒菜的声音。
梁钟神情一僵,倏地冷下脸。
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,正翻着漫画书咯咯地笑不停。
他大约三十岁,个子很高,身材精瘦,梁钟的睡衣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,偏偏袖子和裤腿又短了一截,十分违和。
听到动静,对方懒洋洋地抬起头:“回来了。”
梁钟咬着牙不说话。
男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,浓眉一挑,有几分诧异:“呦,女朋友?
挺漂亮。”
梁钟冷道:“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没否认,那看来就是了。”
他还想再说些什么,这时从厨房走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,眉眼和梁钟有几分相似。
“儿子回来啦!
真巧我刚做好饭,快去洗手......咦,这是?”
我回过神:“阿姨新年好,我是梁钟的同学,叫许怀安。”
她愣住,随后眉开眼笑:“你好安安,新年快乐!
阿姨今天做了油爆大虾和老鸭汤,香得很呢,快尝尝。”
不待我回答,她已经给我拿出一双新拖鞋,又去厨房添碗筷了。
盛情难却,我只好硬着头皮留下。
餐桌上,气氛沉重。
梁阿姨像是无所察觉,忙忙活活,一会儿给我夹菜,一会儿给男人剥虾,嘴上还不忘对梁钟嘘寒问暖。
见儿子态度十分冷淡,梁阿姨兴致缺缺,转头问我:“安安,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,老家哪里的?”
“我以前在平阳县生活,后来父母去世,外公就把我接到南城,户口也迁过来了。”
“平阳县?
好地方啊。”
男人眯着眼笑道:“那里的柿子很出名,汁水多,馅又甜。”
“阿肆你别乱说。”
梁阿姨纠正:“平阳最出名的分明是大枣,儿子是不是?”
梁钟看了她一眼,没吭声。
“柿子也不错。”
阿肆靠着椅背,直勾勾地看着我,眼神玩味:“许怀安对吧?
要不你来说说。”
我被他盯得浑身难受,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只低头扒拉饭碗,敷衍道:“平阳靠山,四季如春,阳光充足,适合种植农作物。”
阿肆笑笑,看向梁钟,打趣:“你的小女朋友情商很高嘛。”
梁钟忍无可忍,下逐客令:“吃完赶紧滚。”
梁阿姨怪道:“怎么说话呢?
妈妈辛苦给你做饭,你不仅没好脸色还撵人走,真没礼貌!”
她冷哼一声,催促阿肆赶紧换衣服,俩人离开前,梁阿姨又道:“我给你买了新的床单被罩,洗干净后拿过来的,已经换上了。
衣柜里还有几身给你买的新衣服,都是香港货,有空你试试。
哦对,压岁钱和下一期的学费给你放桌上了,别乱花。”
停顿片刻,她语气略带委屈:“可别再抱怨我不惦记你了。”
关门前,那个高瘦的男人歪着头打量我,嘴角带笑,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0 2006年月29日,春节。
夜幕低垂,华灯初上,在一片万家灯火中,有一扇亮着的窗户显得稍许冷清,里面只有两个忙碌的身影。
梁钟将洗干净的硬币放到饺子馅里,我怕硌牙,就放的冰糖。
他嫌弃我牙口不好,我嫌弃他饺子包得丑,调侃间还被他抹了一鼻子的面粉。
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,旁边摆着他炖的排骨,我炒的青椒牛肉,他切好的熟食,以及我拌的凉菜。
按照年夜饭的标准,这一桌菜品过于简单,可对我和他来说,已经足够了。
电视里放着春晚,歌舞升平,喜气洋洋。
我摆好碗筷,倒醋和香油,梁钟给我拧开一罐可乐,自己则打开一罐啤酒。
“我也要。”
“不行,你还没成年。”
“你成年了?”
“没,但我想喝。”
说罢,梁钟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。
他喝得太急,不小心呛住,脸颊微红,在缭绕的热气中像一块刚出锅的小发糕。
梁钟抬眼我,笑问:“怎么了?”
我想夸他很可爱,但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,张了张嘴,结果猝不及防被他喂了一口饺子。
酒足饭饱后,俩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小品,时不时地发表一些身为观众的看法和见解。
手机传来震动,是梁阿姨打来的电话,梁钟垂眸凝思了一会儿,起身去阳台接听。
过了好半天他才回来,身上沾染了几分夜色的寒凉,以及淡淡的烟味。
我咬着唇,想问又不敢问,犹豫中,梁钟突然调小了电视的音量。
“怀安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我先是错愕,随后正襟危坐。
他思忖着,缓缓开口:“我爸姓梁,我妈姓钟,奶奶说名字代表着父母对我的爱意和期待,可当他俩决定离婚时,竟然谁都不愿要我。”
“我妈说她生我时大出血,母子俩八字不合,我爸说我满月时他生意亏损,父子俩命格相冲。”
梁钟轻笑一声,有些自嘲:“你都不知道,这对夫妻为了争夺房子车子,不惜大打出手,场面热闹极了。
但轮到抚养权时,两个人倒互相谦让起来,生怕落在自己头上。
他们从相恋到结婚,整整十年,期间有过无数次的矛盾和争吵,唯独面对亲生儿子,看法却出奇地一致。”
梁钟深吸一口气,语气微颤:“他们都觉得我是瘟神,不吉利。
甚至把婚姻的不幸,感情的变质,全部算到我头上。”
我胸口有点堵。
“后来我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,十四岁时,奶奶也走了,我彻底沦为一个人。
其实日子没什么变化,爸妈依旧定期给我生活费,直到前年我爸再婚,有了新家庭,他见到我时就很不耐烦了,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。”
“不过这样也好,他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与嫌弃,坏得彻底,也让我恨得彻底,索性就当自己没这个爸。”
“最糟糕的是我妈。”
梁钟苦笑道:“她会在我打架被老师叫到学校时,不问缘由地护在我身前,和对方家长互骂,说谁也不能欺负她的宝贝儿子。
会在我长身体期间担心我营养跟不上,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,再开车送到学校,风雨无阻。”
“尽管如此,我妈依旧不愿意带着我,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。
那个叫阿肆的男人是她的中心,而我,只是边缘人物。”
梁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,没抽,干巴巴地叼在嘴里:“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,让我尽快把护照办了,说怕我学习压力大,想等寒假带我到欧洲旅游,放松放松。”
“我不知道具体需要什么材料,每次都落东西,跑了好几趟出入境中心才把事情办妥。
不过依然满心欢喜,觉得她还是在乎我,关心我的。”
说着说着,他开始有些烦躁。
我拾起桌上的火机递过去。
梁钟看了我一眼,点燃,深吸一口,浓重的烟雾萦绕散漫。
“结果这一路,她不是和我埋怨阿肆招蜂引蝶,就是跟我哭诉阿肆忽冷忽热,期期艾艾,要死要活。
我爸把我当成垃圾,我妈是把我当成垃圾桶,没完没了地宣泄负面情绪。”
梁钟熄灭了烟头,目色冷清:“我妈不会英语,全程都依靠我和别人交流,但我也人生地不熟,就找了个在当地生活的中国导游。
对方声称现在是旺季,要价极高,等交完钱了那人却不见踪影。
我妈气得不行,脱口而出指责我是瘟神,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和阿肆待在一起,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。”
梁钟的胸膛微微起伏,嗤笑一声:“回来后我一直没理她,电话不接,信息不看。
结果有天半夜她突然来找我,喝得醉醺醺,哭着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,我不能这样对她。”
“我到底狠不下心不认这个妈,只希望她别再和阿肆来往,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。
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,结果第二天接到阿肆的电话,又一腔热血地奔过去了。
我真不懂,外公留给她一大笔遗产,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,她放着好日子不过,偏要和那种烂泥搅和在一起。”
梁钟摇摇头,微叹:“但不可否认的是,父母都觉得我是瘟神,倒霉蛋。
只是相比避我如蛇蝎的父亲,偶尔关心我的母亲就显得尽责很多。
她不那么好,也不那么坏,这才是最可怕的。”
我鼻子发酸,心里难过。
从认识到现在,梁钟给我的印象都是理性的,平静的。
现在他推心置腹地跟我坦白一切,距离拉近,所有片段拼凑完整,竟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少年。
半晌,我整理好情绪,迟疑着开口:“既然你做不到狠心和梁阿姨断绝关系,又无法改变现状,那就只能改变你自己的心态。”
梁钟抬眸看我,神色复杂:“怎么改变?”
“把‘母亲’的标签换成‘养母’‘伯母’或者‘大姨’,总之是和你关系亲近但又隔了一层的身份。
当然,你会觉得这个方法极其离谱,毕竟再理智的人也是有感情的,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如愿。
但日积月累,潜移默化,慢慢的,你不会再对梁阿姨抱有任何孩子对母亲该有的期待,只把她当成某个亲戚。
梁钟,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当父母,当他们的行为和身份不匹配,而我们又无法逃离现状时,这是最好的方法了。”
“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,如果得不到,退而求其次又是什么,这样你会轻松许多。”
梁钟眼神微暗,浮现一种疲倦和沉静,像是在思考,像是在放空。
默了一会儿,我嘴角扬起,轻轻笑了笑:“还有,我不觉得‘瘟神’是贬义词,坦白讲,甚至还很喜欢这个称呼。”
梁钟诧异地抬起头。
“神仙啊,位列仙班呢,下凡历劫而已。”
说完,我稍稍停顿一会儿,眼睛弯了弯,笑容灿烂:“实不相瞒,在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没想到能在凡间遇到道友,幸会幸会。”
梁钟薄唇微张,眼底闪过一丝惊愕,像是听到了什么颠覆三观的狗血言论。
沉默好久,他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,伸出手与我相握,点头:“嗯,幸会幸会,正所谓负负得正,咱俩一定能在人间闯出一条光明大道。”
此时外面烟花四起,春晚开始倒计时。
梁钟调高了电视音量。
“......五,四,三!
二!
一!
新年快乐!”
“新年快乐,梁钟。”
“新年快乐,怀安。”
高二下学期,寒退春来,南城步入绵长的雨季。
那年韩国歌手风靡校园,女生们的课间话题不外乎东方神起和Super Junior两大顶流。
文艺委员被金在中迷得神魂颠倒,把半命题作文《假如我能......》写成了《假如我能嫁给金在中》。
班主任气得差点当场飙脏话,说文艺委员不仅早恋还猖狂,并质问她金在中是哪个班的。
与其一起坠入爱河的,还有我那上小学三年级的表弟。
他买了一堆李孝利的专辑,放学后在客厅里跟着MV跳《0 Minutes》。
音乐震耳欲聋,扰得我心烦,提醒好几次都没回应,我忍无可忍,直接关了影碟机。
这下小霸王可不高兴了,立刻撒泼。
舅妈从沙发上跳起来:“许怀安你有病啊!
关音乐做什么?”
“太吵了,影响我写作业。”
“呦,真是用功啊。”
她阴阳怪气道:“想跟你妈一样念清华?
也不怕有命考没命读。”
舅舅在一旁连忙制止:“你少说两句。”
“本来就是!”
舅妈瞪了他一眼,满腹委屈:“懂事的姑娘早出去打工贴补家用了,哪像这位祖宗,供完高中还得供大学,当咱家是开银行的?!
你自己窝囊就算了,还连带我们娘俩跟着受罪。”
舅舅顿感难堪,急道:“这房子本来就是我姐的,咱们总不能住着她的房子还把她孩子赶出去吧?
另外咱爸的存折也捏在你手里,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
“那点钱哪够养家?
自从许怀安来了以后,先是厂子倒闭咱俩下岗,后又老头住院去世,这不是瘟神是什么?
烫手的山芋你偏要接!
说什么以后怀安嫁人,彩礼钱都是咱们的,以后她搬去婆家生活,房子也是咱们的,可结果呢?
你爸早就偷摸把房子过户给她了!
这是打心眼里把咱们当外人呢!”
眼看争吵愈发激烈,小表弟突然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,狠狠朝我丢来。
鼻子吃痛,我摸到温热的黏液,出血了。
他掐腰骂道:“瘟神!
害我爸妈吵架,滚!”
我眯着眼睛瞧他,一动不动。
大抵是我满脸鲜血的样子太过可怕,舅妈急忙护到儿子身前,慌张道:“你想干什么?
别乱来啊!”
“就是!”
小表弟从她身后探出头,恶狠狠地冲我叫嚣:“我爸妈都在,你要是敢欺负我,他们打死你!
但是我可以欺负你,因为你爸妈都死了,爷爷也死了,没人能帮你!”
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转身去厨房拿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,勾起嘴角:“对,我无父无母,无依无靠,死了也没人心疼。
但是你不一样,如果你死了,你爹妈肯定痛不欲生。”
舅妈闻言愣住,舅舅脸色惨白,颤抖道:“怀...怀安你冷静点,把刀放下。”
我莞尔一笑,持刀冲到表弟的卧室,把杂志和海报上的美艳女人划得面目全非。
接着是枕头被褥,床单衣服,看见什么划什么,连带墙壁和桌椅都没放过,留下一道道醒目刺眼的沟壑。
舅舅舅妈站在门口,瑟瑟发抖,想制止又不敢上前,惶恐地看着我披头散发浑身是血,如疯子般摧毁这间屋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筋疲力尽,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,笑得狰狞:“许栋梁,白芬丽,如果你们再算计我,诋毁我,默许你们的儿子欺负我,我一定会用这把刀穿透许志明的身体,挖出他的眼睛,割掉他的舌头,砍断他的头颅,把他的五脏六腑丢去喂狗!
反正我烂命一条,什么都不怕。”
舅舅浑身发抖,舅妈口吐白沫当场晕了过去,表弟坐地哭丧:“我的李孝利啊!”
发疯很爽,残留的兴奋还在胸腔里微颤回荡,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屋,闭上眼,长叹一口气。
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豁出去了,心里仿佛下了一场雨,猝不及防,湿湿的,凉凉的。
也空荡荡的。
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在恐吓舅舅舅妈,他们欺软怕硬,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。
只是此刻冷静下来,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。
——如果我真的死了,梁钟会难过吗?
想到这儿,我心下一跳,赶紧摇头,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。
2 一晃高二结束,整个暑假我都和梁钟在学校上基础学科的加强班。
明明是昼长夜短的季节,可我回忆那年的夏天,永远都是蒙蒙亮的清晨和暗沉沉的夜色。
8路公交车承载着两个小小的身影,一步步踏向十八岁的旅途。
有时我太累,昏沉沉地打着盹,梁钟就会把我靠向玻璃窗的脑袋轻轻拨到他这边。
半梦半醒间,我睁开眼,见他正望着窗外的霓虹街景发呆,长睫轻颤,好似柔软的羽毛拂过我的心间。
我忍不住伸手去碰,梁钟收回视线,垂眸看着我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
我讪讪地收回手,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:“今天的英语试卷成绩不太理想,我觉得自己很笨。”
“别这样说。”
梁钟握住我收回去的手,笑了笑:“我觉得许怀安很聪明,我很喜欢她。”
我心跳加快,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,仿佛黑暗的洞穴里点燃一捧烛火,荧荧溢满每一个角落。
梁钟掌心微热,缓缓摩擦着我冰凉的指尖,对视片刻,他默不作声地把我的手放进自己校服衣兜里,说:“睡吧,到站叫你。”
十指相扣,很踏实,很心安,我枕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。
高三这一年过得飞快,日子如清风般一一掠过书声琅琅的走廊,奋笔疾书的身影,沙沙写字的教室,和墙外那枯黄凋零又逐渐复苏茂盛的枝叶。
二模之后,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,语重心长:“总的来说你语文成绩还不错,只不过阅读理解的第三小题写得太过离谱,怎么想的?
说来听听。”
我犹豫了一会儿,诚然道:“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,‘理解’这个词本就因人而异,不该有固定答案。”
“胡说八道!
就算一千个读者眼中装着一万个莎士比亚,你高考能得分吗?
这种荒谬的想法是谁教你的?”
“我以前的老师。”
“误人子弟!
应该踢出教育界!”
班主任越说越气:“这人叫什么?
我回头打听打听,别再祸害人了。”
这人的名字可大有来头。
正所谓天为一,地为二,所以天地合一才是世间王者,超凡绝伦的精英奇才。
我撇撇嘴:“他叫张三,我一直喊他三哥。”
班主任陷入沉思,片刻后脸色惊变:“他是不是又黑又瘦,性格疯癫不着调?”
我诧异地挑眉:“你认识?”
“靠,我师兄啊!”
班主任有些激动:“他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!
没想到时隔多年,又能听见他的名字!
他现在怎么样?
在哪高就呢?
你们还有联系没?”
我摇摇头:“如果投胎顺,他今年应该五岁了。”
张三死于癌症。
他的墓志铭是: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
3 高考结束那天,学生们从考场鱼贯而出涌向外面。
家长们等得心急如焚,踮着脚伸着脖子寻找自家孩子的身影,撑起的五颜六色雨伞让本就熙攘的道路更加拥堵。
我艰难地挤到大门口,刚抬头,就在人群中见到朝我走过来的梁钟,嘴角一下扬起来。
彼时时近傍晚,雨停雾散,我们在街边找了个麻辣串串的小摊,那种用厚厚塑料布撑起来的小铺子,撩开帘子就能闻到浓烈香辣的气息。
里面顾客不多,我和梁钟并肩坐下,老板一边撒着佐料,一边大声吆喝:“愿有岁月可回首!
一顿串串解忧愁!”
梁钟失笑:“我都忘了原句是什么了。”
我看着他,嘴角微翘:“且以深情共白头。”
梁钟也抬头看着我,火红暮色跌进他的眼里,看起来有些温柔。
此时他手机震动,我瞟了一眼,备注是:梁明晟。
俩人坐得近,隐约能听到几个字,似乎和政审有关。
挂掉电话,我问:“你准备报考哪?”
“南城公安大。”
迎着我诧异的目光,梁钟又补充道:“接下来的几天我会比较忙,准备申请表,参加政审,还有体能测试,估计没时间陪你了。”
我嘀咕:“谁让你陪。”
梁钟默了默,突然问:“怀安,等我考上了,你就当我女朋友好不好?”
我心跳骤然加快,急忙低下头:“等你考上再说吧。”
“肯定能考上。”
梁钟给我夹了一串鱼豆腐,撸掉签子,笑了笑:“吃吧,未来的女朋友。”
老实说,我从没见过他嬉皮笑脸的样子,竟莫名想起班主任。
那是一个不苟言笑只对自己老婆低眉顺眼的男人,当时还觉得很稀奇。
而眼下,一个素来正经的少年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,并且只对我如此,身份从旁观者变成主人公,感受也从“稀奇”变成了“美妙”。
我思绪有些复杂,忙问:“政审也得需要梁阿姨的资料吧,你和她联系了吗?
她最近怎么样?”
“嗯。”
梁钟的语气毫无情绪:“阿肆背着她赌博,用她的钱拈花惹草,被发现后,竟然还动手打人。
已经报警了,后续怎么样还不知道,没问。”
我呼吸一滞,忍不住追问:“那阿肆会不会留案底?
如果他继续跟梁阿姨来往,肯定对你有影响吧?
万一他再跟警察胡言乱语,趁机抹黑梁阿姨呢?”
直觉告诉我,阿肆这种人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,自己下地狱也要拉上别人。
想到那个男人打量我的眼神,我就如坐针毡,汗毛耸立。
梁钟苦笑:“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想这么多?
阿肆又不是我继父,他这人偷鸡摸狗惯了,案底一堆呢。
况且警察办案都讲证据,不会听他一面之词,别担心。”
我松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
“他俩分分合合这么多年,头一次闹得这么难堪,这次我妈被他伤透了心,估计不会再来往了。”
梁钟犹豫了几秒,又道:“坦白讲,得知她遭遇的那一刻,我心如止水,甚至有些麻木,可现在高考结束,紧绷的弦松懈下来,又不免替她难受鸣不平。
就算把我妈当成我的某个亲戚,顶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控制不住情绪,做不到不管她。”
我点点头:“正常,我理解,只要梁阿姨能离开那个烂人就行。”
俩人回到老城区已是天黑,下了公交车慢悠悠地往家走,快到小区门口时,我面不改色地靠近梁钟,试探着伸出指尖,轻轻地扒拉着他的手。
梁钟微微怔神,迟疑片刻,反手握住。
我心脏扑通乱跳。
直到进屋,我整个人都飘飘然,分不清是着凉还是着魔,像是被点了笑穴般,动不动就傻乎乎地笑。
把舅舅一家三口看得头皮发麻,大气都不敢喘。
4 由于前段时间连续下大暴雨,一直拖到高考结束的第五天学校才通知照毕业照。
仲夏午后,浅阳高挂,熹微光影经过操场上那一排翠绿葱郁的桑树过筛,一点两点地错落下来。
好多人把头发烫成夸张的大卷,染成五颜六色,放眼望去,像一个个跳跃的毒蘑菇。
班主任习惯性地逮住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学生,刚想开口训斥,就被她们抹了一脸的腮粉口红,顿时傻眼,像电影里的如花。
众人笑作一团,班主任回过神,也笑笑作罢。
刚准备擦掉,他看了看眼前一张张青春肆意的面孔,干脆豁出去,挺着一张超凡脱俗的脸上镜。
摄影师按下快门,大家齐喊:“茄子!”
时间定格在2007年6月4日。
画面精彩,群魔乱舞,不像高三毕业生合影,像杀马特家族聚会。
拍完照,大家陆陆续续跟所有的课任老师告别,在校服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。
我去找了班主任,给他一张同学录。
“呦,原来在小许同志的眼里我也是同门啊。”
班主任笑了笑,又道:“也对,我师兄是你师傅,那我也算你的师叔。”
他见四下无人,一脸认真道:“怀安,你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,现在你成年了,不需要监护人,你舅舅舅妈也没资格住在你的房子里。
当然,如果他们有自知之明肯定会趁早搬走,但是以防万一,咱们还是得有个心理准备。
你师叔我没别的本事,就是认识的人多,什么律所啊警局啊都有熟人,还有我媳妇,她家里是开拳击馆的,有需要随时找我。”
“好。”
我笑着和他道别。
成绩出来后,我报了南城师范,是班主任和张三的母校,而梁钟则去了南城公安大。
梁阿姨也回到他身边。
据说警察是在一家不正规的按摩院抓到阿肆的,以聚众赌博、故意伤害以及嫖娼的罪名,判处他有期徒刑六个月。
梁阿姨彻底心寒,和阿肆斩断关系,服刑期间一次都没去看过。
只是和烂人纠缠久了,她的身体也被拖垮,总是心闷气短,失眠焦虑。
起初还以为更年期,去医院检查,医生说是心脏病。
这种病一般老年人居多,像梁阿姨这种四十出头又没有遗传基因的人极少。
医生开了几服药,让她保持心情顺畅,切忌生气。
七月的某天,我和梁钟乘坐公车去郊外,穿过隧道,青黛色的天际和茫茫大山融为一体,踏过幽静的小路,来到一片墓地。
我拂去外公墓碑上的落叶,放下手中的艾草。
记得妈妈说过,外公不喜菊花,他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,亲人不必哀悼思念。
他说父母只能陪孩子走一段路,不能走一辈子,活着的人还是得朝前看。
若百年后儿女来探望,不如带一束驱邪消灾的艾草。
“下面的牛鬼蛇神肯定比上面多,我和你妈长得面善,难免被欺负,到时候你和栋梁一定要带艾草来啊,我们老两口还能防身。”
外公肯定没想到,百年后来探望他和外婆的,只有我这个孙女。
当初遗嘱写得清清楚楚,十二万的积蓄留给儿子,房子留给我。
可惜舅舅好吃懒做,早把钱挥霍光了。
他本以为能继续赖着住,没想到我竟报了警,还找来律师,最后在法院的强制要求下,不情不愿地搬走。
起初舅妈隔三岔五来闹,直到师婶带着她一帮开武馆的兄弟们气势汹汹地赶来,舅妈这才慌了神,灰溜溜地跑远,再也没出现过。
这一家人逐渐消失在我的生活里。
探望完外公,我和梁钟又去了山顶寺庙,此地云烟缭绕,静谧而庄重,有不少吊唁完逝者的人前来上香。
梁钟给梁阿姨求了一道平安符,踏出院门时,他被小和尚手中亮晶晶的手链吸引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莲花手链,银质的,开过光,可带来好运。”
梁钟交钱买了一串,给我戴上。
“希望小许同学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,同时也要恪守妇道,别一高兴就把我抛脑后了。”
我看着手腕上流光溢彩的银链,抿唇哼唧:“那可不一定,你是我的谁啊?”
他脸色一板,正经道:“说好等我考上警校你就当我女朋友的,许怀安,不准耍赖。”
说罢紧紧拽着我的手,一路下山。
公车上乘客稀少,我和梁钟坐在最后一排,他有些累,已经闭眼睡着了。
街景在眼前掠过,明暗交错,时不时地浮现出后面那张俊朗的睡颜。
不知怎么,我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些画面:俩人双双踏入社会,他维护社会治安,我教导祖国花朵,下班后一起逛超市,一起做饭,一起牵手压马路...... 在茫茫人群中平庸且平凡,在彼此的世界里闪闪发光。
想到这儿,一阵澎湃激动的情绪涌上来,连嘴角都要翘到耳根子去。
5 转眼大学报道,室友们都是性格开朗的妹子,喜欢讨论娱乐八卦和明星穿搭,我渐渐融入其中。
闲暇时也从老师们口中得知了张三当年的一些壮举。
他来自外乡,家里穷,总被人嘲笑。
谁笑话他,他就揍谁,被记处分也毫不在意,时间一长就没人敢惹这位爷了。
毕竟别说平辈的学生,张三甚至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。
比如考试挂科,他直接在澡堂堵住科任老师,对着光溜溜的老头一顿高歌《再给我一次机会》。
比如扔烟头时不小心扔到了系主任的头上,差点把人家烧成光头。
比如把抓来的老母鸡拿到农贸市场去卖,结果那是校长放养在食堂,准备留着过年宰杀的。
一桩桩,一件件,不同凡响,超凡脱俗。
但每个得知张三去世的人都不免一阵唏嘘,感慨:“可惜了,是个有趣又有才的人。”
...... 至于我和梁钟,虽然都在南城,但和异地恋没什么区别。
他学校纪律森严,外出必须报备,偏偏公安大在东区,我在西区,每次见面都得横穿整个南城。
尽管如此,我依旧乐此不疲地倒两趟公交去找梁钟,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,满心欢心。
喜欢他见到我时的眼里一亮,喜欢他牵着我的手自豪地跟朋友介绍我,喜欢他分别时的不舍和留恋。
喜欢这个人,喜欢他的所有。
没多久,我把家里的一间卧室租出去,反正空着也是空着,不如挣点生活费。
租客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姐姐,我叫她宝姐。
宝姐经营一家殡葬店,自己当老板创业。
父母得知后大发雷霆,说晦气,干这个以后连婆家都找不到。
直接把女儿赶出家门,希望她能知难而退。
宝姐却不以为意,表示有职业歧视的婆家自己还看不上呢。
她说这世上有两个工作最适合听故事,一个是出租车司机,一个是理发师。
而最适合看故事的,是医护人员和殡葬行业。
观世间百态,品人情冷暖,时间久了炼造一颗铁打的心,跟剃度出家没什么区别。
我十分崇拜她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。
光阴似箭,两年转瞬即逝。
大三寒假,我拉着宝姐去逛商场。
买完电动剃须刀,又去运动专区挑选耐克男款跑鞋,逛到二楼,见内衣店在打折,还买了六条盒装的纯棉男士内裤。
结束已是傍晚,望着街上林立的各色商铺,我忍不住惆怅:“好想把这里所有的好东西都买回去给他。”
宝姐撇撇嘴:“俗话说得好,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,悠着点啊。”
“话不能说得太绝对,梁钟对我可比我对他好多了。”
宝姐翻了个白眼。
今年冬天来得猝不及防,几乎是一夜降温,除夕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雪,洋洋洒洒,冷冽纷飞。
犟了这么多年,终究还是父母先低头,给宝姐打电话让她回家过年。
长辈给台阶,她没有不下的道理,收拾完东西又给我嘱咐几句,就退租离开了。
大抵人到了一定年纪,都会变得顺从听话吧,宝姐父母如此,梁阿姨也是如此。
她现在愈发依赖儿子,梁钟说什么就是什么,比圣旨都好使。
也没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了,没事儿就跟小区里的其他阿姨跳跳广场舞,打打牌,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春节来临,梁阿姨如往年一样负责做饭,我和梁钟负责打下手。
我将切好的牛肉用蛋液裹匀,一边搅拌,一边打量梁阿姨,总觉得她胖了许多。
梁钟说她迷上喝酒,每晚睡前都得小酌一下,只要别过量就行。
由于今天过年,梁阿姨没忍住多喝了两杯,梁钟也没制止,由她去。
最后梁阿姨喝得脸蛋红扑扑的,眉开眼笑地拉着我和梁钟的手唱歌。
五音不全,曲不在调,我听到最后才听出她唱的是《甜蜜蜜》。
梁钟评价:“能把这首耳熟能详的歌唱得如此陌生新颖,也算一种天赋。”
梁阿姨没听出弦外之音,还夸赞儿子有品位。
一番家长里短后,梁阿姨有些乏累,打着哈欠回屋休息了。
她刚关上门,梁钟就一把搂住我,问道:“我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你和妈聊什么呢?
神秘兮兮的。”
我故作玄虚:“实不相瞒,我们俩在做人口买卖的交易。”
“啊?”
梁钟眼睛蓦地瞪大,半晌又失笑:“我妈把存折给你了?”
“嗯!”
我挑眉,有几分得意:“她说以后我当家做主,你得听我的。”
梁钟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,呼吸温热,声音懒洋洋的:“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。”
外面火树银花,张灯结彩,屋内其乐融融,甜蜜温情。
在一声声的烟花绽放中,我轻吻着梁钟的额头,低声祝福。
“新年快乐,未来的梁警官。”
“新年快乐,未来的梁太太。”
...... 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。
然而谁也没想到,瘟神在人间的渡劫竟然才刚刚开始。
两周后,梁阿姨去世了。
6 那天梁钟的室友过生日,吃完饭小寿星又嚷着去KTV。
我不喜欢唱歌,去了也是无聊,便和其他两名女生先行离开。
路上看见有卖烧鸡的,就买了一只回去,准备带给梁阿姨。
后来...... 后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混乱,我给梁钟打电话时,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他急匆匆赶到医院,在手术室外面等着,焦躁不安。
期间还有警察来问话,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,紧张得语无伦次:“我......我刚进屋,就看到阿肆,他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,跑来找梁阿姨要钱,我......我怕梁阿姨吃亏,就和他发生了争执,然后......然后他跑了,梁阿姨就晕倒了。”
梁钟一言不发,肌肉紧绷着,眼底泛着猩红的血色。
几个小时后,手术室大门打开,医生遗憾地宣布了噩耗。
梁阿姨本身就有心脏病,又沾上喝酒的习惯,尽管梁钟控制她每日的饮酒量,但或多或少会损害身体。
再加上她受了很大的刺激,一时承受不住,这才引发的心梗猝死。
梁钟额角青筋暴起,双拳紧握,骨节泛白,眼底满是愤怒和悲伤,可他一直沉默着,不哭不吵,一言不发。
宝姐协助料理梁阿姨的后事,入殓,哀悼,火化,再拿着医院的死亡证明去注销户口等等...... 一切都结束了。
下葬那天,我见到了梁钟的父亲,他拍拍儿子的肩,表情哀恸,安慰了几句。
而梁钟只是轻蔑又嘲讽地看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我垂下眸,看着墓碑上笑容明艳的女子,忍不住落泪。
宝姐微微叹气:“这段时间你要好好陪着梁钟,他现在很脆弱,所以你不能倒下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我咬着牙:“只是一想到阿肆那个人渣......我就心有不甘!”
“他属于间接杀人,警察不会放过他的。
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他这种人死不足惜,会有报应的。”
我抬眸看着宝姐,哽咽道:“姐,如果以后我死了,能不能把我的骨灰和仙人掌种在一起?
我不想匆匆离开,我想继续留在这个世上。”
她眉头紧锁,呵斥:“别胡说!”
“我没胡说,只是这件事太突然了,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人,下一秒就倒地不起了。
生命脆弱,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。”
“既然不知道,那就别去想没有答案的事,先过好当下。”
“嗯。”
回去的路上,宝姐见我状态恍惚,又不放心地嘱咐:“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。”
我点点头,又道:“你也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,我年纪大了,记性不好。”
“随便记住哪句都行。”
深夜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走出房间,撞见在阳台抽烟的梁钟。
黑暗中背影孤寂,一抹猩红闪烁,明明暗暗,抽得很急很猛,不多时就燃尽了。
我慢慢走近梁钟,他沉思着,直到我走近他才猛然回过神,错愕几秒,眼底有流光闪过,很快又沉寂下去。
我知道,他在思念梁阿姨。
他已经戒烟很久了,因为梁阿姨说他外公就是死于肝癌,所以也不准儿子碰。
每次抓到现行都要喋喋不休一番,慢慢的,梁钟就戒了。
此刻梁钟身上烟味浓烈,我垂眸,见地上满是烟头,还夹杂着两个空荡荡的烟盒。
借着凄冷月色,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,他憔悴不少,胡茬青森,面颊冷峻,目光晦暗阴沉,完全不像个正常人。
心里压着一股厚重的情绪,窒息,想发泄又找不到途径,我只能伸手抱住梁钟,紧紧抱着。
半晌,梁钟轻声开口:“怀安,我没有妈妈了。
从此以后不管是好的妈妈,还是坏的妈妈,都没有了。”
这是他几日来说的第一句话。
很哑,很脆弱。
我本来想说点什么,但最后什么也没说。
漫漫长夜,相顾无言。
两日后,警察在一处深巷里找到了阿肆。
准确来说,是找到了他的尸体。
死状极其惨烈。
双眼被挖,舌头被割,头颅被切,一把剔骨刀穿透了他的身体。
凶手是我。
7 至此,我开启了七年的逃亡生涯。
最后在四山县落网。
山路崎岖漫长,直至后半夜梁钟才开到市郊。
迷迷糊糊中,我听见他说:“醒醒怀安,到了。”
睁开眼,我看见窗外零星的霓虹灯光,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在南城高中上学的日子。
那时候也是这样,公交车抵达终点站,梁钟喊醒我,俩人下车往家的方向走。
只是岁月如梭,时过境迁,一切都变了。
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,下车后愣住,本以为梁钟要带我去当地警局,没想到竟是一个小旅馆。
我大惊失色:“你要干嘛?
色字头上一把刀啊!”
“你想什么呢?”
梁钟古怪地瞪我一眼,沉着脸:“这里离南城几百公里,不得歇歇再赶路?
神经病。”
切,有话不能好好说?
怎么还骂人呢。
他给披上一件大衣,随后拽着我,走到前台,在老板娘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开了一间房。
也对,我现在这副德行哪里还像个女的?
大半夜,两个男人手拉手,还开一间房,一个沉默固执,一个扭捏勉强,像是强买强卖的一桩生意。
屋内设施简陋,泛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。
梁钟打开窗通风,说道:“凑合住一晚吧,反正明早就走。”
我笑笑:“不凑合,这里的条件肯定比牢房好。”
他转头望过来,漆黑的眼里暗潮涌动。
我摸摸鼻子,尴尬道:“我忘了,我是要判死刑的,牢房也住不了几天。”
梁钟垂眸,一时缄默不语。
我问道:“你怎么找到我的?”
“前段时间有个拐卖妇女的人贩子落网,嫌疑人想戴罪立功,减轻判刑,就说七年前遇到过一个女孩,和通缉令上叫那个‘许怀安’的人长得很像。”
“他说这丫头年纪小,骨头硬,落在他手里宁死不屈,竟然趁人不注意,一把火烧了房子打算同归于尽。
嗯,确实是你的风格。”
梁钟拿出一支烟,摸了摸,没抽,继续道:“那个人交代,当时事发是在东林市,他有幸逃出火场,至于你是生是死他就不知道了。
局里派人前来调查,一直毫无结果,有不少人猜测你已经死了,可我不信。”
“直到我用张三的名字找到了你。”
我“哦”了一声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只笑笑:“不愧是梁警官,真懂我。”
气氛再次陷入沉默。
我起身去卫生间洗漱,梁钟也跟过来,他撕开一次性包装袋,再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我。
动作自然,一气呵成, 如同多年前的热恋情侣,又如同多年后的老夫老妻。
想到这儿,我不禁鼻子发酸。
一夜无眠。
天色蒙蒙亮时俩人下楼退房,在老板娘耐人寻味的眼神中离开。
清晨短暂地下过一场小雨,道路湿漉漉的,我接过梁钟买来的早餐,大口大口吃着。
他买了很多,有油条有烧麦有麻团有豆浆,直到车子驶进市区又开上高速前往下一个城市,我都没吃完。
梁钟忍不住嫌弃:“你是有多饿?
别把自己撑坏了。”
我嗦着油腻腻的手指头,丝毫不顾忌形象,笑道:“有多少我吃多少,毕竟以后就吃不到了。”
梁钟抿着唇,没说话。
下高速后,他把车停在路边,随后打开双闪。
梁钟垂眸沉思,手指摩擦着方向盘,不知在想什么。
默然许久,他开口:“谁说的?
等你服刑出来,我天天带你去吃。”
我茫然地看着他,呼吸一滞。
“你是自首,不是我抓回来的。
况且当时现场有打斗的痕迹,肯定是阿肆对你动粗,你防卫过当才失手杀了人。
至于分尸......”梁钟语气微颤:“是气急冲动,才酿下的大祸。
怀安,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,只要你如实坦白,乖乖配合,判个死缓没问题。
到时在狱中好好表现,踏踏实实的,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就出来了,或许更早。”
砰砰砰,心跳得很快很乱。
我眼眶发红,咬着唇问:“然后呢?
等服刑出来,我就是个中年大妈,无依无靠,与社会严重脱节,然后在旁人的偏见和冷眼中孤独到死吗?
还不如现在一枪毙了我。”
梁钟摇头:“不会,你还有我。”
“算了吧,那时你肯定已经结婚生子,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。”
“这七年我没有忘记你,等下个七年,下下个七年也不会。”
梁钟拧开一瓶矿泉水,仓促喝几口,缓了缓情绪,又道:“我打算辞职,然后和你结婚,国家实行婚姻自由,服刑人员也是可以领证的。”
继续阅读请关注公众号《北风读物》回复书号【3961】